57、第五十七章(1/2)
正乾二十九年除夕当天,临安城已经一片繁荣,车水马龙,官家在海晏殿封笔前,颁布了今年最后一道政令——《政宁令》,宣布元正给假七日。
连着七日夜不闭市,大街上的小摊小贩日益增多,瓦舍勾栏早已彩带飘飘,红灯高悬,小巷民宅前时不时响起鞭炮声,小孩子来回奔跑欢笑,为冬日寒冷的除夕带来一丝愉悦的色彩。
宁岁岁穿着新做的天蓝色衣裙,一大早就起床拉着小春去街上逛街,借着买桃符和剪纸的名义,结果让身后四个侍卫个个都是大包小袋,这才兴冲冲地回家。
她甚至还颇有闲情逸致地给大白鹅系上一条大红色的围巾,摸着它的小脑袋,笑眯眯地牵着它,站在大门口指挥别人贴对联。
“歪掉了。”
“是不是一高一低啊。”
“这个画里的人好凶啊。”
“岁岁不认字,这个是什么字啊。”
宁岁岁盯着那一个个漆黑大字,摸着大白鹅白绒绒的脑袋,歪着脑袋,小声嘀咕着。
“春风骀荡家家到;天理流行事事清。”
身后传来一个低沉温柔的声音,宁岁岁冷不丁被吓了一跳,扭头去看,只见容祈穿着玄色衣裳,披着雪白大氅,站在自己身后。
“容叔叔。”她仰着头,咧嘴笑着。
容祈低头,把人抱了起来,那只大白鹅见小主人被人抱走了,也呆呆傻傻地蹲在容祈脚边。
“岁岁怎么站在大门口啊。”
容祈身后的冬青手上也提满东西,笑眯眯地问着。
“冬青叔叔,过年好。”宁岁岁嘴巴甜甜地说着。
“过年好啊。”冬青摸出一小包糖果,塞到宁岁岁手中。
宁岁岁小手一边捏着糖果,一边嘴里却是小声嘀咕着:“不能吃糖了,张爷爷说我再这么吃下去,牙牙会掉光的。”
“这样啊。”冬青见状,便打算收回糖果,结果却没抽回来。
宁岁岁肉乎乎的小手勾着糖果带子,大眼睛扑闪着,可怜兮兮地看着他。
“给她吧。”容祈发话,后一句对着宁岁岁说道,“你就说是冬青一定要给你的。”
宁岁岁眼睛一亮,抱着糖果,高高兴兴地嗯了一声。
冬青只觉得肩膀上一沉,一口大锅迎面扑来。
“你娘呢?”容祈看着热热闹闹的小院大门,状似无意问道。
“在准备过年的东西呢。”
宁岁岁爱不释手的看着糖果,拿了一小块塞进嘴里,这才笑眯眯地说着。
“不和我们一起过年啊。”冬青哀嚎了一声。
容祈盯着那扇半开的大门,眼眸微暗,心中失落。
宁岁岁眨眨眼,嘴里抵着糖,含含糊糊地说着:“娘买了好多东西呢,晚上吃奶油锅子,娘还做了好多肉肉,娘做饭可好吃了,叔叔吃过了吗。”
冬青膝盖一疼。
“我送你进去吧。”容祈笑容不变,柔声说着。
“不要了,我等会还要去挂鞭炮,想先玩一会。”宁岁岁不好意思抿嘴笑了笑,“我买了好多,晚上叔叔和我一起玩嘛。”
容祈点头,突然皱了皱眉,身形微微一动,身后的冬青眼皮子一跳,连忙抵着他的背。
“嗯,那你在这里玩,不要跑远了。”
容祈把宁岁岁放下,温和说道。
“叔叔身上怎么有药味,是生病病了吗?”宁岁岁动了动鼻子,揪着他的袖子,仰着头担忧问道,“是在喝药药吗?”
“不碍事。”容祈揉了揉她的脑袋,对着一直站在门口的小春使了个眼色。
小春连忙上前牵着人回来。
容祈带着冬青回了容家大门,大门刚刚关上,容祈身形一晃差点一头栽了下去。
冬青眼疾手快把人扶住。
“世子没事吧。”他着急问道,“张春就在这里,让夫人去说情一定可以……”
容祈擦了擦嘴角渗出的血丝,摇了摇头。
“张春行事随心所欲,丝毫没有半点为医心善。”冬青狠狠说道。
容祈唇色金白,虚弱地喘了一口气:“可他本就是靠杀人才成名的。”
冬青语塞,跟在他后面忧心忡忡说道:“也不知程大夫有没有办法,世子每到冬日就疼得厉害,大娘子说您不愿意和她一起过年,分明是被这个破钉子折磨的。”
“是我不想看宴清那张脸。”
容祈冷淡说着。
冬青闻言,垂头丧气地低下头。
“世子还是上床休息吧,今年没什么事情,也能安心过年。”
那边宁岁岁目送容祈的背影回府,小脸皱着。
“姑娘放烟花吗?”小春在身后问道。
“不放了,我去找娘。”宁岁岁提着小裙子,朝着内院飞快跑去。
“娘,娘。”宁岁岁大喊着,站在厨房门口张望着。
宁汝姗正在做交子,闻言抬头笑说道:“饿了?糕点还没蒸好,麦芽糖也还在打。”
宁岁岁握着手中的糖,仰着头看着宁汝姗:“岁岁有糖了。”
“是冬青叔叔一定要给我的。”
她特意强调了一句。
宁汝姗看着她紧张地捏着糖,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,也不拆穿她的话。
“那你来这里做什么?”
“容叔叔生病了!”
宁岁岁脆生生说道:“我能去看看吗?”
“生病了?”宁汝姗惊讶,“昨天不是好好的吗?”
“可他脸白白的,抱着岁岁的手一点力气也没有。”宁岁岁长叹一口气,一脸担忧地说着,“而且容叔叔身上有苦苦的药味。”
“那你去看看吧。”宁汝姗嘱咐着,“若是世子真的病了就不要胡闹。”
“嗯。”宁岁岁用力地点点头。
“对了,我们晚上和容叔叔一起吃饭吗?”宁岁岁突然仰头问着。
宁汝姗一边包着交子,一边惊讶问道:“为何这么说。”
“因为隔壁院子好冷清啊。”宁岁岁年纪小小,担忧的事情却不少,“容叔叔病了不就没法煮饭了,那不就饿肚子了,我可以让他来我家吃饭吗?”
“而且今天就岁岁和娘一起吃饭,好孤单啊,以前都是有好多人的。”宁岁岁捏着手指,委委屈屈地说着。
去年在榷场,她和娘在那个小院子里吃饭,小院子里摆了四个桌子,到处都人,连着鹅鹅都在嘎嘎叫着,可现在明明院子大了,可却只有岁岁和娘两个人。
宁汝姗手一用力就把交子皮弄破了。
她只好把破的交子放在一侧,继续包着下一个。
容祈当时问她愿不愿意一起过年,她是拒绝的,因为这样相互纠缠,只会越来越理不清。
但今日岁岁无心的话,却让她有些为难。
宁岁岁热情又敏感,明明不曾经受流离,但又格外害怕孤单,她似乎知道所有的一切,但似乎有保持着懵懂的天真。
“那你去问问吧。”宁汝姗微微叹了一口气,“但要说好,世子若是不愿意,不能死缠烂打。”
宁岁岁摇头换脑,目光落在一侧的糕点屉上,咽了咽口水:“梅花糕是不是好了,岁岁带几块给容叔叔吃。”
“自己想吃还要找借口。”宁汝姗用面粉点了点她鼻子,“让扶玉给你拿,小心烫。”
宁岁岁雀跃着,冲着屋内的扶玉大喊着,掰了掰手指头:“扶玉姐姐,我要……要五块糕点。”
“吃太多小心晚上吃不下。”宁汝姗笑说着。
“不多的,岁岁一块,容叔叔一块,冬青叔叔一块,袁令叔叔一块,邹姐姐一块,刚刚好呢。”
只会掐五个手指头的宁岁岁得意说着。
扶玉用油纸包了五块糕点,十分捧场:“小姑娘真聪明。”
宁岁岁扬了扬头:“那是,岁岁最聪明了。”
“那五后面是几啊。”
宁岁岁接过糕点,犹豫了好一会,怯生生地伸出一根手指:“一。”
“六。”宁汝姗气笑了。
宁岁岁恼羞成怒,抱紧糖果和糕点,大声说道:“岁岁不和娘玩了。”
宁汝姗看着她拎着小裙子朝着花园那条小径走去。
“小姑娘真活泼。”扶玉感叹着,“比姑娘小时候还闹腾。”
“小孩子都闹腾。”宁汝姗很快就包好一盆交子,温柔笑着,唇颊梨涡浅浅。
“姑娘现在什么都会了。”扶玉看着她熟练的动作,莫名觉得难过。
她的姑娘一定吃了很多苦。
宁汝姗扭头看着扶玉泛红的眼睛,无奈说着:“我过得很好,因为我碰到了很好的朋友,这些是我自己学的,为了岁岁,为了那些朋友。”
“我不苦。”
她认真说着。
扶玉瘪了瘪嘴:“可我觉得姑娘就是受苦了。”
“我从小跟着姑娘,姑娘难不难过,难道看不出来吗?”
“若是真的过得好,姑娘跟容祈回来做什么。”
“姑娘明明不喜欢临安。”
宁汝姗失神地看着面前好似一瞬间长大的扶玉,她的扶玉再也不是娇憨天真的样子了。
她眉眼弯弯,浅长浓密的睫毛微微下垂,柔顺地落在眼尾上:“若是他们来了,交子可能不够,再去擀点皮来吧。”
扶玉抹了抹眼睛,嗯了一声。
“扶玉。”宁汝姗突然开口,“你家姑娘不叫吃苦了,那是叫长大了。”
“就跟你一样。”
宁岁岁像一只花蝴蝶朝着容家花园跑去,正巧碰上巡逻的袁令。
“袁令叔叔。”她乖乖地喊着。
“呦,小乖乖怎么在这里。”袁令甩开队伍,惊讶问着。
宁岁岁仰着头,掏出油纸包,兴高采烈地说着:“给你一块梅花糕,除夕快乐。”
袁令受宠若惊,连连摆手:“小乖乖还是自己吃吧。”
“超级多的,你快拿,我去找容叔叔玩。”
袁令犹豫:“世子病了,不如明日来寻他。”
宁岁岁睁大眼睛,水汪汪的大眼睛布满忧愁:“真的病了啊,很严重吗?”
“确实是病了……”
“岁岁还打算邀请容叔叔和你们来我家吃饭呢。”
“……也不是起不来身,我带去你问问。”
袁令到嘴边的话来回滴溜溜地打转着,机灵打着圆场。
“啊,这样啊。”宁岁岁愣愣地看着他,被他傻傻地牵着朝容祈的院子走去。
冬青远远就看到袁令牵着宁岁岁慢吞吞走来。
“岁岁怎么来了?”冬青迎了上去,惊讶问道。
“世子睡了吗?”袁令对着冬青眨眨眼。
冬青一脸懵。
“我给你和容叔叔送糕点。”宁岁岁拿出油纸包,指了指,煞有其事地分了起来,“袁令叔叔一块,冬青叔叔一块。
她分好两块,又指着其中三块,一本就在说道:“这块是邹姐姐的,这块是岁岁的,这块是容叔叔的。”
“世子还在看书。”冬青小声说道,“我帮你问问。”
“好哒。”宁岁岁有礼貌地点点头。
“夫人请我们去隔壁院子吃饭呢。”袁令转似无意地提点了一句,“小乖乖刚才说的。”
“真的?”
两个大人低头看着底下的小女孩。
宁岁岁咧嘴一笑,可可爱爱:“是岁岁说的。”
袁令以拳抵掌,激动说着:“药到病除。”
冬青无语,示意他收敛点,这才咳嗽一声,敲门入内,没一会儿便出来了。
“世子已经不太舒服了,不一定去。”他垂头丧气地说着。
“这么严重啊。”宁岁岁担忧说着,啪嗒啪嗒跑进屋内。
屋内阴暗,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药味,她站在门口犹豫一会,这才慢吞吞喊了一声:“容叔叔,我可以进来啊?”
“进来吧。”容祈虚弱的声音自屏风后响起。
宁岁岁朝着屏风后走去,一转到屏风后就看到容祈半靠在软塌上,唇色雪白,眉宇透明。
“容叔叔你病了啊。”宁岁岁趴在他床头,把手中的糕点和糖果递出去,“吃了就好了。”
“你怎么来了?”容祈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。
“想来找容叔叔玩,小院子里都没人陪我玩。”宁岁岁干脆直接坐在脚踏上,撑着下巴,看着病弱的容祈,突发奇想说道,“我给容叔叔吹吹,吹吹就不难受了。”
容祈还未说话,便感到宁岁岁站在他面前,鼓起好大一口气,对着他吹了出来。
“谁教你的。”他失笑,把人提溜上床沿。
“娘啊,岁岁每次病了,娘都是吹吹的,一会儿就不疼了。”宁岁岁主动脱了小鞋,盘腿坐在一侧,拿出手边的糕点,“这是我给容叔叔拿的,娘做的,很好吃的,甜甜的。”
她递到容祈嘴边,眼睛亮晶晶地:“娘的糕点好好吃的,吃了就不生病了。”
糕点还有余热,香甜的味道时不时飘进他鼻中。
他缓缓张嘴咬了一口,入口还是熟悉的味道。
七窍玲珑钉在今日会发作至巅峰,最是折磨人,便是寻常呼吸都觉得疼痛难忍,可这口糕点却又奇异一半压下他翻滚的剧痛。
“好吃吗?”宁岁岁像是等待着夸奖,高兴说道,“娘还做了好多。”
“娘说容叔叔要是今天不来我家吃饭,不能缠着你,那我就让小春姐姐送糕点过来。”宁岁岁拿起自己的那块糕点,有模有样地商量着。
容祈捏着糕点的手一用力,糕点瞬间碎在指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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