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2章 后继之人,连昬接晨(1/3)
日光微斜,人影渐长。
今日,二人一番君臣交心下来,东华门外南熏坊的锡蜡胡同,再添雅居一所,入住忠臣一位。
皇帝亲自将王世贞送到东华门外,甚至站在原地,目送这位文坛盟主离宫。
在人前可谓是给足了王世贞颜面。
公忠体国之辈嘛,就应该要有这种待遇。
朱翊钧静静看着王世贞离去的背影,回忆着这位盟主方才所有的应对和反应,对照脑海中的史料,剖析着王盟主的心理。
说句实诚话,就王世贞那性格与为人,自己并不放心。
跟徐阁老、殷阁老这种返聘的老油条不同。
王世贞还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生物,做不到只凭利弊来行事。
否则其人也不会跟张居正闹翻了。
甚至于此人还有些小家子气。
历史上王、张二人通信频繁,张居正作为首辅,哪怕一直被王世贞抹黑,还是仍将自己曾经写给王世贞的十五封信,都收录进了自家文集,引为知己好友。
王世贞却截然相反,文集中绝口不提与张居正的交往。
甚至只留下了唯一一封写给张居正的信,也就是为父求情平反的那封。
心胸实在说不上宽广。
这种人,最是以自我为中心,我行我素。
哪怕朱翊钧又是托付兰台,又是造坟安葬其父的恩情,恐怕也管不了几年。
但也没办法,毕竟有这个才学的人不少,但有这个声望的实在不多——舆论上的事,除了经典造诣,还得会拉帮结派,呼朋唤友。
汪道昆还差火候,没个三五年功夫都扶持不起来。
董其昌更不用说了,现在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区区举人罢了。
只能说勉为其难用用,等不趁手的时候再换人。
缺人呐。
朱翊钧一边想着,转过身,便往回走。
余光看到郑宗学,一手拿着起居注,一手提着笔,正在奋笔疾书。
朱翊钧莫名起了玩心,凑过去伸脑袋问道:“郑卿,写朕什么坏话呢?”
郑宗学正聚精会神,闻言吓得一抖。
见是皇帝凑过来,连忙侧过身去,躲开皇帝的窥探,闷闷道:“陛下,您上次才答应内阁跟兰台,不会偷看的。”
朱翊钧呵然一笑,不再逗弄。
开玩笑,真以为朕看不到?你怎么不想想,为什么几个写起居注的,现在就剩你跟沈鲤了?
他摆了摆手,不再调笑,又随口拉起家常:“这次湖广的事,郑卿家里有影响吗?”
虽然说雷霆雨露,俱是天恩。
但朱翊钧对身边近人,只是偶有敲打,更多的还是施恩。
像这样跟中书舍人拉家常,已是常态。
跟张居正一样,郑宗学也是军户。
当然,后者的家境,相对而言还要更差一些,算是村里出身的草鸡。
加之这位中书舍人十分年轻,如今才二十八岁。
可谓是朱翊钧最喜欢的一类进士。
小郑是湖广武昌府兴国州人,朱翊钧顺便关心一下臣下家里的情况,也是侧面了解湖广的事,有无影响民生。
郑宗学先是谢恩,随后恭谨道:“陛下挂碍,臣惶恐。禀陛下,臣家中不曾有来信,理当是没受波及。”
他看起来颇有憨态,缺乏世家子那种,留有退路,随时可以致仕的从容。
并且身形也不高,小皇帝跟他走在一块,只有半个头的身高差。
现在是未时,将近申时,太阳略微收敛了些声势。
一行人没有直接回西苑,只因皇帝今日还要去宣治门习武——虽说三天打渔两天晒网,但好歹也保证了一月下来,能锻炼二十个时辰左右。
朱翊钧走在前头,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。
嘱咐郑宗学当值不要太晚,注意保养体魄,孤身在京不妨结交一些好友云云。
小郑村里出来的,参加工作也就这两三年的事情。
每次遇到皇帝这般礼贤下士的做派,都直呼招架不住,千恩万谢。
突然间,朱翊钧没由来地来了一句:“郑卿,方才朕跟王世贞的奏对,你全程在场。”
“可有什么想法?”
郑宗学下意识就要推脱:“陛下,臣不敢……”
朱翊钧直接打断了他:“郑卿,跟朕说句心里话,伱怎么看?”
别看小郑一脸憨态,要真是蠢人,朱翊钧也不会放在身边做中书舍人了。
郑宗学出身一般,却能以二十五岁之龄,乡试八月中举,次年赴京会试,三月便高中进士,甚至此生就考过这二次科举。
虽然在后世没什么名声,却也绝对算得上人中龙凤。
老头固然好用,但这种年轻的班底,也要大力培养——如今万寿宫的中书舍人,邓以赞、郑宗学、于慎行等,几乎都是二十多岁三十出头。
朱翊钧不在乎老头们有没有二心,反正只要好用就行,但年轻班底不一样,得考虑思想同频、脚步同调。
经常交心,做思想工作,是不可或缺的。
最重要的是,这些年轻一辈的进士,对此事的想法,也至关重要!
郑宗学颇有些为难,主要还是近臣议政,容易被弹劾。
稍不注意就是一个“幸近之辈,妄议大政”的帽子扣在头上。
但既然皇帝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,他也不好再推脱。
郑宗学告罪一声,斟酌起来。
过了一会,才缓缓道:“臣出身微末,才学浅薄,只有庸人之言,请陛下姑妄听之。”
说罢,又行了一礼。
朱翊钧随意嗯了一声,颇有些懒得听套话的不耐烦。
郑宗学见状,神态愈发恭谨,沉吟道:“陛下,我母崇佛,臣受了些耳濡目染。”
“佛门经典《大般湼槃经》,曾记载佛祖语,曰……”
“我般湼槃七百岁后,是魔波旬渐当坏乱我之正法。”
“譬如猎师身服法衣,魔王波旬亦复如是,作比丘像、比丘尼像、优婆塞像、优婆夷像,亦复化作须陀洹身,乃至化作阿罗汉身及佛色身。魔王以此有漏之形作无漏身,坏我正法。”
郑宗学并未给皇帝解释其中的意思,只是自顾自说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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