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9、第七十九章(1/2)
四月初三,子时,大雨磅礴。
宫墙两侧的排水槽水流如注,奔腾而下,水烟迷茫,水汽腾发,屋檐被大雨连成水幕,砸在青石板上,溅出一朵朵水花。
豆大的雨打在油布伞上,好似小锤子接二连三落下,撑伞的小黄门不得不双手紧握伞柄,这才没有被穿堂而过的风掀翻。
长长宫墙上两道影子在气死风灯的照应下摇摇晃晃地倒映在墙面上,一踩地上便是满脚雨水,风裹挟着雨,雨带着风,走了半路便早已整个人都湿漉漉的。
曹忠就是在这样的深夜入了海晏殿。
“怎么了?”燕舟本就年级大了,加上刚做了噩梦,整个精神都不太好,声音还带着倦意,不悦质问着,“大晚上入宫做什么。”
曹忠穿着紫色官袍,贴在身上,头发还在滴水,跪在地上没一会儿,地上已经积累起湿漉漉的水渍,浑身狼狈。
他跪在地上,额头触地,一言不发。
燕舟眯着眼看着他,蓦然把此刻的人和梦中那个年轻的曹忠混在一起。
那夜也是这般惊雷暴雨,平地而起的雨幕被晃眼的闪电击碎打破。
屋内光影重重,明暗不定,大殿中依旧只有三个人,一人跪着,一人坐着,一人站着,这样模糊却有相似的场景,让他一时间竟然忘记中间隔了十二年的时光。
“你,你怎么儿了?”燕舟听着外面一声接着一声的惊雷,突然想起睡梦中那个荒谬又怪诞的猛兽,心中一个颤动,不由按了按眼皮,不安问着。
曹忠手指微动,整个人低伏得更加厉害,保持恭敬又谦卑的姿态,但很快声音又恢复了一些镇定,可依旧挡不住不由自主的惊颤。
“容祈发现了。”
那声轻若低吟的话刚落下,外面突然响起一声巨雷,一道巨大粗壮的闪电朝天劈下,海晏殿被闪电瞬间照亮,所有一切都无处遁形。
燕舟耳朵一蒙,眉心蹙起,下意识再一次问道:“什么?”
“他们抓到了阮扶斐,阮扶斐供出了当年博望山断粮的事情。”
燕舟眼前一黑,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,瞳孔微缩,目光迷茫惊恐地看着曹忠:“什么?”
曹忠咬牙,声量微高:“容祈之前旁听了全过程,今日白日自己提审了阮扶斐,随后去了宴家,明日早朝,谏议大夫李朝谊连同御史台便要上折彻查正乾十八年北伐之事。”
殿门口的两个宫灯在大风熄灭,本就不甚明亮的大殿在此刻倏地暗了下来。
燕舟手指都在发抖,一时间竟然毫无主意,只能怔怔地看着曹忠。
“你,你不是说……”燕舟突然开口,就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一般,“都安排好了吗?不会有事的嘛?万无一失的嘛?”
他就像最后一层遮羞布要被扯开,所有的一切都被暴露出来一样,惶恐不安,可又只能拍着桌子,喘着粗气,无能地愤怒嘶喊着。
曹忠手指缓缓握拳,沉默片刻后这才说道:“当年阮扶斐亲自毁了榷场,又献上阮信的人头,这些年一直安稳呆在泗州,此次为了不暴露这才入临安,却不知怎么被人被抓了。”
“不知为何被人抓了?”燕舟完全没了主意,只能重复了一遍他的最后一句话。
曹忠抬头,注视着高高在上的燕舟,低声说道:“官家,我们中计了。”
燕舟揉了揉发胀的脑子。
“容祈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彻查当年的事情,他根本就是借着水仁的事情设局。”
“惩戒逃兵,以正军记根本就是谎言。”
“阮扶斐曾在三月二十约臣见面,随后便不知所踪,臣原本以为他是已经出了城,前日才无意得知,当日在寒字街王家书肆臣和阮扶斐分开后,隔了两条街的丹阳街发生江湖人斗殴。”
燕舟听得牙齿不由在打颤。
阮扶斐这些年为他做了不少事,单是每年送来的银子便是数不胜数。
“你,你,废物,这么重要的事,你怎么不去查!”他愤怒质问着,“这种关头发生这样的事,是个人都知道有问题吧。”
“臣去查过!”曹忠声音抬高,断了官家的话,咬牙切齿道,“可巡防司说当时去丹阳街时已经结束了打斗,并无异样。”
燕舟呆呆地看着他,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。
——巡防司竟然不忠!
“不过一炷香的时间,阮扶斐身边那个丫鬟官家也是见识过的,武功不凡,不可能这么快束手就擒,所以微臣之前便不曾在意。”
燕舟失魂落魄地坐着,听着外面狂风暴雨的声音只觉得头疼,可一看到底下跪着的曹忠更加觉得棘手。
“但现在看来,分明就是早有准备!”曹忠恨得牙痒痒,“他们根本就不怕把事情闹大,恨不得闹得越大越好,抓阮扶斐是如此,处置一个逃军也是如此,布局如此久,这么深,根本就是有恃无恐。”
“所以他们早就都知道?”燕舟许久之后,这才喃喃问道。
“一定早就知道了。”
燕舟突然打了个寒颤,殿外那一声声惊雷,就像一双双手拉着他直接在黑暗中下坠,一颗心被反复悬挂着,被恐惧挤压着,被惶恐拉扯着,足以让他乱了方寸。
博望山战败递上来的邸报还带着血,那时,他做了许久的噩梦,甚至在后来看到容祈这张脸便觉得害怕。
可即使如此,他偏偏还是不敢处死容祈,以绝后患,唯恐造了杀孽,这才之前不迁怒于他,甚至官复原职,好生待他,乃至为他拦下许多弹劾折子,只有这样才能心中安生。
果然这样做了一个月,他终于不再做噩梦。
“还请官家冷静。”
曹忠见人呆坐着不说话,连忙叩首说道,他的头发不再滴水,在时不时闪现的闪电中好似一块淋了水的石头,僵硬而冰冷。
他深吸一口气,冷静说道,“臣死不足惜,只是官家用心良苦却不能被误解。”
燕舟眼波微动,一颗心莫名跟着曹忠走了。
是啊,我的一切都是为了大燕啊。
“大燕这些年国富民安,风调雨顺,官家为此殚精竭虑,可容祈他们却一直不肯打消统一南北的奢望,连同宴清等人总在朝堂生事,如今甚至还要翻出旧案来威胁官家,破坏官家威名。”
曹忠义正言辞地说着,一张脸消瘦青白,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。
燕舟脸色微微好转,腰杆也挺直了一些。
“这封折子万万不能出现,不然与官家而言便是污名,容祈等人这是要踩着官家夺取不世之功,万世留名的名声,乃是大逆不道,自私自利之举。”
燕舟手指微动,脸色突然大变。
“还有那阮扶斐嘴上说得好听,可从来不肯告诉我们韩铮的事,容家宴家联手怎么会没有韩铮的原因。”曹忠信誓旦旦地分析着,“依我看容祈他们此刻分别是故意要发难的。”
“故意?”燕舟眼珠子转了转,谨慎地重复着。
“官家难道忘记了,当年韩铮为何而死,他嘴上说得再好听又怎么不会心中怨恨,又借着自己的假仁假义收买了不知情的人,现在的局势分明就是威逼官家。”
——“大燕如今内无法家拂士,外有国外患者,虚明愿以身殒换十年平安。”
——果然,他就是在骗自己。
燕舟脸色阴沉:“你打算如何?”
曹忠再一次抬起头来,他的眼睛在电闪雷鸣中闪着诡异微弱的光,让他面容上的颧骨在此刻莫名尖锐而突出。
“宁汝姗。”
————
大雨下了一夜,天还未亮,宁汝姗就先睁开眼睛,轻手轻脚地准备起身。
“不睡了?”容宓迷迷糊糊的声音自身后响起。
“不睡了,我听说今日华荣殿今日要放一些人出来,我想去看看。”
华荣殿是富荣公主在宫内的寝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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